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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10-15 19:33

  愛情有痛苦原來也是好的,因為痛苦也是一種重量,足以拉住我想飛的行腳。


(女人的三叉路)

 

希臘有三女神,愛神月神日神,現在她們化身成妳,我,她 ------慾望,愛情,使命……在命運的轉盤上,她們在定點旋轉,注目自己也嚮往世界。

 

在路的盡頭,愛上所愛   (連載小說,五之一:我)

 


.二

—1     愛情

 

    而再過幾個小時,我就要離開這個讓我下肢腫脹、靜脈曲張的人工之地,飄著香精或者粉味的空間將會被我拋得很遠。我有一張假的臉,經過仔細塗抹修飾的臉,男人喜歡看這張假臉。男人喜歡假的東西,或者該說真的東西他們承受不起,真的東西會穿刺他們的空洞核心,真相讓人害怕。

  我所賣的東西就是要遮掩真相。

  沒有乾淨的歷史。從來沒有。我們都是別人感情的前朝遺事,或者別人是我們的發黃檔案。

  所以我們不能真實。

  遮掩,是其中的奧妙與藝術。

就像我這張仔細描摹、遠觀如中國骨瓷盤的臉,在我這張假臉的背後,我的思緒無人可靠近。我記錄過我的愛情,瘋狂愛上一個人,時間是七個月。

七個月後,瘋魔病情漸輕,盲目感覺漸失,疑惑卻慢慢地滲透進來,有時還會半夜醒轉,就著月光盯著枕邊人,冥思睡得酣甜的這頭怪獸為何會躺在我的旁邊?

愛情有痛苦原來也是好的,因為痛苦也是一種重量,足以拉住我想飛的行腳。

我裸露在外的臂膀冰涼,後頸發麻。百貨公司下午時光,沒有什麼逛街人潮,只有零星的幾個貴婦晃著她們昂貴高跟涼鞋,疲乏地一蹬一蹬地移步而來,大理石地磚反射著她們稀薄的影子,專櫃的物品於是在她們的身後看起來全成了很輕很輕的物品。我對著一位看起來面容有點淡淡愁容的女人微笑,也不開口說話,只是用很專注的眼神盯著她,我知道她會停下來。

她停在我的面前,等待我向她展現美麗年輕的秘方。新的彩妝似乎不是她想航進的新世界,她渴求的是說話,找個人說話。陌生女子和我靠得很近,她那愁容滿面的臉吸收著隔離霜,她的裸臉完全暴露在我的眼前,化妝似乎是種安全的交付,在這樣的靠近裡,心一步步被推開來。

她說,我不是不幸福,但也不是擁有幸福,很怪,說不清的感覺,沒有重量感。我必須澄清一點:我仍然愛著我的先生,生命沒有想讓我更渴望擁有的其他人了。但是在生活的平凡中,愛情成了遙遠的事。我們之間的連結早已被金錢、貸款和孩子磨損殆盡,小孩將這個婚姻的結打得密實,卻也同時間在侵蝕著婚姻這個結的基地。
  
所有的婚姻聽起來都有點慘澹,我說著。同時用沾著乳霜的指頭在她的臉上推著,她的肌膚偏乾,斑點冒出,約是快三十七八歲的肌齡了。

如果妳覺得這聽起來有點慘澹,但事實上卻又不然。其實我的婚姻就像一張舒適的棉被,即使我們爭吵都還帶著柔軟的熟悉感,就是這種熟悉…

我知道這就是妳要說的家的感覺,沒錯,家讓人熟悉,但也會麻木。妳哭過嗎?我正在畫她的眼線,眼皮有點垮,是那種常常偷哭才有的眼睛。

 

其實我們渴望擁有新的愛情不是為了未來,而是為了想要重溫過去,我說。
女人張開眼睛,刷得黑亮的睫毛顯得神采奕奕。她在回味著我說的這句話。

別再愛哭了喲。

重溫過去?女人取出信用卡時,又再次喃喃自語。

是這樣的嗎?

我笑著不語。

結完帳後,來交晚班的小琦也來了。

我在女人的面前隨口問小琦的初戀。

小琦眨著甜美的眼睛,笑說,初戀啊,十二歲愛上老師。我現在只記得他老是穿著露趾涼鞋,那時候覺得老師好酷喔,現在才明白他根本就是得了香港腳…

我們三個女人聽了全笑開來。

女人提著一堆我向她推銷的保養品和彩妝離開專櫃。

換我帶著空洞的眼神與不錯的業績離開這方寸之地,在百貨公司的騎樓下,等著喬治 下班來接我。

  喬治的愛情時間是有配額的,今天是該我領愛情糧米的時間了。我曾經斷糧過久,遂十分害怕飢餓。

然而我不是笨女人,當然知道若非是愛情的習慣使然要不就是畏懼孤單作祟,我總是想離開喬治卻又離不開喬治。於是我時而溫柔,時而很鱸(對他沒事嘮叨要分手,他對我的反應怒擊桌子兩回。很不幸地,說分手的人是我,無法分手的人也是我 …..

總是既遲疑著和他見面的時間,又渴望他來把我的孤單叼走。和他見面總少不了去旅館的開場,我和他不像情侶,倒比較像是兩隻交尾的春蟲。

春蟲謂之蠢。我是蠢,在愛情上。
 
愛情有時使我變得大膽無畏、生氣盎然,讓我勇氣倍增地甘冒凶險直取愛情甜果,但大多數時候,我卻是無能的。
 
喬治的車夾在塞車的車流中,我看見了,那車就像他的人,整潔乾淨。我看見他的車頂竟有一束花。

他打開車門,「你載了一束花來啊?」我矮身對他說,他聽得一愣一愣的,我指指車頂,他仍不明白。

「你出來看看吧。」

他出了車門看見車頂的一束花,一臉迷糊。

誰把花丟在我的車頂?難怪之前有聽見咚的一聲。

我怏怏不快,喬治說,妳又來了,別想太多,這花也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喬治拿下花,但也不能亂丟,加上車已經在往前稍稍移動了,他召喚我快進車內吧。

其實男人不懂,女人的不快不一定和這件事有直接關係,而是這個東西所勾引出來的其他事物狀態讓人不快。

怎麼有花在上頭?我繼續問,繼續頂著一張我想是很臭的臉,這張臉已經無法作假了,掩藏在濃妝下的是濃濃的妒意。

妳又來了,沒有別人,就是一束花嘛!他媽的,我來見妳是因為我想妳,我不是來討罵的,好嗎。整座街心的七彩霓虹燈全照映在被阻絕去路的我們臉上,喬治的臉有點滄桑了。我看見這樣的滄桑,忽然就靜默了起來。

我常常這樣,陷入自築的感傷結構,很容易原諒他人,但很容易的事也會變得很廉價。

喬治放下一張 CD ,沙發輕音樂,僵硬氣氛稍稍鬆動了。車內有香氣傳來,是百合花。陌生的花朵,為我們貧血的愛情添加了增溫的香氣。

依照往例,在吃晚飯前,他沒有問我就會直接開往一座圍城,他總是非常快速地想要讓我們的身體重疊。也許因為一週見一兩次面加深了彼此欲求不得的渴望深度,所以他對我其實很熱切。但我內心的清醒屢屢告訴我,那只是因為我們 1 1 等於無限寂寞,使得思念有了熱切期待的幻覺。

我常在開往一座床的途中,暗暗地在心頭回憶著和喬治的一些畫面,好像要證實自己不是在夢中般。那時我因失戀,日漸索然,夜夜到我常去的一間小酒吧,由於酒吧窄仄,人和人很近,加上淡橘色燈光和雪茄的香味,因此成了那陣子我愛情避世的童話小屋。有一回我悶悶地喝了混酒,失戀的痛苦瞬間被我勾招而至,淚水和酒精混搭,我迷迷茫茫地忘了如何回到自己的家。只濛濛感覺有個人影將我扛至某處,將我的穢衣剝去,軟塌的身體聽見水聲,我像是被擱在草蓆裡的孤單小孩,任由人影洗我肉身、搓我污垢 ….. 。醒來,陽光燦麗,床單白淨。我聽見巴哈的無伴奏大提琴,我光著身子,起身尋音樂緩緩走去。女子公寓的餐廳不再有單人的孤單氣氛了,餐桌上有束花,有奶油土司有咖啡 …. ,還有微笑的喬治。

他成了我的男人。

而我忘了前男人。

一次酒醉的身體陷落成全了我。我常回憶這件事的源頭,我懷疑我是故意醉倒在喬治身上的。

那回,他洗淨了我,但沒有吃掉我。

餐後,我們又聽了些音樂,我忽忽想起是週日。看見他緩緩地穿上襯衫,一時我竟失態地猛抓其手不放。他保持一貫地輕淺微笑,用套著一半襯衫的手摸著我的臉說:「別急,我沒有要離開妳,我只是要載妳去一個讓妳忘記許多事的地方。」

那個地方就是旅館。

那回經過前晚我酒醉的朦朧親密接觸但又尚未達陣高點的情欲作祟下,在旅館史無前例的他帶我攀上了的高峰。

從此我明白喬治不只喜歡不同的女人,他還喜歡不同的旅館,即使我的窩只有我一個人。

他的理論是旅館是陌生地,是最純粹的交歡處,人不被往事記憶承載,愛來愛去,一切都可以瀟灑。

「你們女人總是想不開,沒事扛著記憶的包袱,這怎麼會快樂?怎麼會有自由?」

而我也確實發現在旅館的我和在家中的我判若兩人。

 

今晚,他要載我去哪一家旅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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